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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驚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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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驚夢

夜色濃重,黑雲壓城城欲摧。

如腐爛的屍體上流出渾濁的血水,似血肉模糊,蜿蜒覆蓋天與地。

暴風雨即將來臨,黑壓壓的雲籠罩在上空。

莊重富麗的宮殿燈火通明,宮女婢子魚貫而入進進出出,帶出宮殿內博山爐裏裊裊香煙。

與外間忙碌的婢子不同,裏間的金絲床簾下是一張被遮住的枯黃容顏,瘦骨嶙峋,儼然將燈枯油盡。

床前只跪著一女子,華袍在身,雖著淡妝,但也掩蓋不住一副好顏色,眉眼如畫,冰肌玉潔。

絕色女子此刻皺著新月眉,四分焦慮,六分心疼。

金絲帳內傳出囈語:“蘭舟......本宮的蘭舟........”

“母後!”

跪在地上的女子驟然起身靠近了些,重新跪在床前,掀起金絲床帳,與帳內女子相握。

當她握住那只只剩皮包骨的手時,淚珠不受控地落下。

點點晶瑩沒入錦被,只剩下滴滴濕痕。

擡頭望去,見生養自己的母後如今如此慘狀,不禁悲從中來。

誰能想到,今時這個面如枯槁、奄奄一息的深宮女人會是當初名揚舉國陪玄宗帝打天下的女將軍?

昔年馬背上嚇得敵軍連連敗退的女將軍竟就如此香消玉殞?

李蘭舟心中淚意翻湧,但在母後面前,她強壓淚水,徒留酸澀。

她清了清嗓子,柔聲答道:

“母後,女兒在呢。”

屏風後,外間又有宮女端著銅盆要進來服侍皇後。

孝淑皇後努力睜開渾濁的雙眼,看向外間,問女兒:“是你父皇來了嗎?”

李蘭舟的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,她避著母後擦拭掉,強忍著發顫的嗓音,回道:

“不是,是您宮裏的婢子。”

孝淑皇後終是重重落回床榻。

李蘭舟輕拍她的雙手,故作輕松安慰道:“母後莫急,父皇正在勤政殿議事呢,須臾就過來。”

孝淑皇後重重嘆了一口氣,望見屏風後叢叢身影,以及聽著嘈雜的人聲,對李蘭舟說:“本宮不喜人多,讓她們都退下吧。”

李蘭舟撩袍起身親自去外間攆人。

見昭華長公主出來,太醫宮女跪倒一片。

“你們都給本宮出去,母後想要靜一靜。”昭華長公主眼眶紅腫,華袍上有了褶子也無暇顧及。

太醫們有些為難:“這......”

孝淑皇後本就是強弩之末,極大可能撐不過今晚,若他們這些太醫不在左右侍奉等待詔令,玄宗帝怪罪起來可怎麽是好?

李蘭舟面色發冷,瞇起眼:“怎麽,本宮的話你們不聽?”

她斂眸一笑,風華絕代的好顏色令所有本就伏跪在地上的人埋首地毯。

“本宮是父皇親封的昭華長公主,年幼時隨父皇母後南征北戰才打下這大夏的磊磊疆土,本宮所要何物父皇不曾應允?今時今日若和父皇提及爾等不敬本宮分毫,他日便可人頭落地。”

太醫們都被天家威嚴所威震,急忙告罪退出。

李蘭舟又重新回到母後身邊。

她握住那枯柴般的手,輕聲回覆:“母後,他們都走了,只剩我們。”只剩我們。

孝淑皇後的眼睛半闔著,良久才反應過來,慢慢回握住女兒的手。

“蘭舟,本宮這生,苦啊。”

李蘭舟淚流滿面,不住地點頭:“母後,兒臣都知道,都知道。”

母後當年一人可抵十人,面對數十萬敵軍都未露半分懼色,戎馬半生從未叫一分苦言一分累。

可如今,她說她苦啊。

孝淑皇後緩慢地將目光對準女兒,喘了幾口氣,才完整說出一句話:

“蘭舟,你別走,陪母後說說話。”

李蘭舟連忙點頭。

“你出生得早,一個小女娃也受了很多苦.......如今已經是長公主,記得能出宮就走得遠遠的......若是不能出宮,也不能.....委屈了自己。”

李蘭舟將她的手貼在臉頰上,點頭。

“本,本宮走了以後,梁婕妤肚子裏的孽種,本宮會為你絕後患,李錦書會是一顆好棋子,但也需謹慎防備,若是他日用的不順手.......你可除之親登帝位。”

李蘭舟眸光一閃,看向床上垂死前的母後。

“這世間女子多如浮萍,命運多舛,咳咳咳......本宮的蘭舟,是這世上最美的公主,你,你要記得......切不可貪戀兒女情長......當如男兒一般頂天立地......”

淚珠滾落,李蘭舟想緊緊握住她的手,可病入膏肓的女人只剩下一層皮包骨,好似她再多用幾分氣力將會將她生生折斷。

她在即將燈枯油盡的女人床前立誓:“女兒定不負母後所願,可對鏡貼黃花,亦可鐵甲劈寒光!不負母後所托的大夏江山!”

不會像母後一樣,貪戀兒女情長,放棄滿身榮耀甘於後宮,如此淒涼。

孝淑皇後說完這些話已是用盡全部力氣,虛虛喘著,半晌之後問李蘭舟:

“你父皇來了嗎?”

李蘭舟顧不得其他,急切道一聲:“母後您再等等,女兒這就去勤政殿催催父皇。”

她提起華袍向勤政殿跑去,出門前回頭看一眼床帳裏朦朧起伏的曲線,青頭翹絲履踏出宮殿大門。

這就是她見母後的最後一眼,再見時母後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。

李蘭舟從夢中驚醒,一身冷汗淋淋,擡手拂過臉頰時,一片濡濕。

她想起身搖床前的鈴鐺喚值夜的宮女進來服侍,擡頭一動之間,美目看到床前立著的一道黑影。

李蘭舟心下一跳,擁著衾被退靠在裏側床沿,從枕頭裏側摸出匕首對準那個黑影,訓斥道:“爾等何人!竟敢擅闖本宮寢殿?”

那個黑影似乎在顫抖,許久之後動了動,柔聲開口:

“皇姐,是朕。”

聽見李錦書的聲音,李蘭舟這才放下手中的利刃,刀鋒在夜色中一閃而過。

“皇帝為何夜闖本宮寢殿?”

她不滿道:“本宮與皇帝雖為姐弟,卻也有男女之別,皇帝如此為之有失禮法。”

皇帝大半夜該見的女人只有後宮嬪妃,如何能在她這個皇姐床前靜立?

可李錦書沒有妃嬪,他榮登大寶不過半年有餘,一直勤於政事,莫說後位空懸,連個侍寢的丫頭都沒有。

若是旁人闖入她的宮殿,尚且會被她認為居心叵測想要謀害她,但李錦書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恪守禮制的好皇帝。

李錦書將離床榻最近的燭臺點燃,這才回過身來到李蘭舟身邊。

暖色燭光撐起幽黑空蕩的一小方宮殿,照亮兩個人之間的眉眼。

李錦書看著她臉上的瑩瑩淚光,心疼不已,遞上一方絲帕給她。

隨後恭恭敬敬向她行禮道歉:“皇姐,朕最近有些失眠,不由夢到母後還在世時的情形,情難自已,這才忍不住悄悄來尋皇姐。”

李錦書的話直戳李蘭舟的心窩,她不由得又紅了眼,用絲帕摸了眼淚,再無對他的責備之心。

她重新看向還在弓腰行禮賠罪的李錦書,她讓他直起身來,仔細打量他那副勝過潘安的明朗俊顏,當真是難過至極的模樣。

李蘭舟心下悲戚,卻還是不讚同他夜闖香閨的做派,訓誡聲柔下來帶著憐惜:

“你貴為天子,九五至尊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怎麽能向他人賠罪道歉,就算那個人是本宮也不行。”

李錦書乖巧點頭:“是,皇姐。”

她嘆氣,讓李錦書搬把椅子做到床前來,也不再計較他失儀的行徑。

“你既然睡不著,那你我姐弟趁此機會好好秉燭夜談一番。”

李錦書垂在龍袍下的手緊握,目光有些刻意避著李蘭舟,卻又忍不住對她放肆窺視。

她根本不知道她現在有多誘人,絲衣下是窈窕曲線,燭光照美人。

李蘭舟沒發現他的小動作,憶往昔崢嶸歲月,感慨萬分。

“陛下,你是母後從宗親過繼來的,初見你時不過孩童,如今也長這麽大了。”

李錦書強迫自己收起旖旎的心思,面上是一副念故人時心痛的模樣,迎合她道:“是,母後對我恩重如山。”

李錦書是她看著長大的,從前兩個人形影不離,如今時過境遷,他是九五至尊,她還是昭華長公主,心境到底是不同了。

李蘭舟也不再提及前事,擦幹了眼淚。

從他認識她的時候,她就是高高在上的昭華長公主,風華絕代,運籌帷幄,教他讀書寫字習武,除了孝淑皇後薨逝時,何時露出這副模樣,有違身為長姐的端莊。

“讓陛下見笑了。”

李錦書卻是心疼不已,發誓要早日強大起來,定要好好保護皇姐,不再讓她有這樣流淚的一天。他現在恨不得將皇姐摟如懷中好好安慰一番,卻只能這樣幹看著,與她保持那該死的距離。

他連連搖頭:

“不會不會,皇姐若是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!”

李蘭舟收斂淚意,恢覆一派清冷的神色,問他:“梁氏的孩子找到了嗎?”

李錦書搖頭。

李蘭舟的目光變得冷峻,告誡他:“陛下明白這個孩子的存在對陛下而言有多麽特殊嗎?”

李錦書點頭:“其是父皇親骨肉,而朕......不是。”

李蘭舟覺得夜色有些涼,便將纖纖玉手收入衾被中:“陛下知道就好。”

又隨意聊了幾句朝廷政事,李蘭舟便叫他回自己的勤政殿。

李錦書垂著眸子告退,不顧她的不悅貼心地給她蓋好衾被。

出了寢宮,門外暗處早已有一人等候多時。

見到李錦書出來,那小宮女急忙下跪。

李錦書不想驚擾裏面好不容易才睡下的人兒,帶著小宮女離開昭華長公主的寢宮,走得遠遠的。

到了另一處宮門,小宮女又撲通下跪請罪:“奴婢不知發生何事,長公主殿下突然醒來?”

李錦書的目光變得陰狠,蹲下身挑起小宮女的下巴,清冷的聲音響起:

“朕看過了,是你今晚點的迷香熄了。”

所以皇姐醒了過來。

要不是他急中生智,怕早就讓皇姐發現他那齷.齪心思,將他掃地出門了。

小宮女急忙將下巴從李錦書手中移出,急急磕頭求饒。

李錦書站起身,冷冷俯視匍匐在腳邊的螻蟻,一字一句道:“若不是你已被皇姐留了印象,冒然將你除掉會引起皇姐的疑心,你早就身首異處了。”

小宮女餘光瞥見那明黃的龍袍一角離開眼前,她剛要舒一口氣,但那人留下的一句話卻是讓她又重新凜神,背後冷汗直冒。

“若有下次,五馬分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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